蛟龙外传

（一）土牢。没错，这是一座土牢。而且，我敢发誓，这一定是关西地区构造最结实，看守最严密的土牢。从最外面数起来，到真正的囚室之前，一共有四道门。每道门都有一小批清兵把守，具体每道门有多少个清兵，我实在不知道。因为我是被打昏了拖进来的。而且，我还敢说，用这样的土牢，这样严密的看守，来关押我这样一个女子，在大清朝是不多见的。现在，我就坐在牢房的一个角落，这里没有阳光，只有看守们点的一盏羊油灯，它发出淡淡的光线，也发出浓浓的膻气味。羊油灯使我能够看清这个龌龊的地方每一个肮脏的角落。这里跳蚤遍地爬，老鼠比猫大，还有好些不知名的臭虫，开始我简直受不了，觉得这里比地狱还遭，真希望没有那盏灯，眼前一片漆黑倒是能好过一点。但现在，我习惯了，毕竟它们是我身边为数不多的活物。地上有一层稻草，谢天谢地，它们还算干燥。我把它们堆到墙边，以便我能够坐在上面休息，这可不是简单的活儿。我足足忙了几个时辰。因为我每做一个动作，都要耗费很大的体力，我身上带的刑具比我本身的体重还沉。我戴着的木枷，足有一个方桌那么大，两片合在一起固定住我的颈部。同时我的双手被合在一起，牢牢地铐在木枷的前部。在木枷下面，我的双手还有一道镣铐锁着，它们时常发出哗楞哗楞的响声。木枷是用两根穿木穿钉在一起的，一根就穿在我的脑后，还有一根穿在我被铐在一起的手的前面。我还记得，当时，四五个清兵围着我，给我戴枷的情景。他们用铁锤敲击穿木，震得我两耳嗡嗡。我能感到穿木一顿一顿的，从左到右。最后，那帮清兵还用一条铁链把木枷横绕了几圈，用锁锁好。硕大的脚镣待在我的脚上，我想这对铁家伙起码得有四十斤。我的脚踝早已经被磨破了，形成难以愈合的溃疡，也成为这里吸血昆虫的天堂。我搞不明白的是，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待我？虽然我功夫上乘，而且可以说是武艺绝顶，但是这么重的木枷，这么粗的锁链，就算天生神力也挣不开，何况我一个女子？我知道，我犯了罪，而且他们认为我已经罪不可赦，万死难辞，他们不砍我的头，却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，这个原因我是知道的。是呀，我被关在这里多久了？真有些记不清了，十天，二十天？还是一个月？这里暗无天日，根本无法计算时日。我只能记得在这之前，我还在战场上冲锋陷阵，还在义军的大营里决策千里，绿林里谁都知道我，江湖里谁不敬仰我？说起我的名字，老百姓们都竖大拇指，而朝廷的狗官们则都会腿软不止。我就是玉蛟龙。江湖中人叫我女侠，百姓们称我为巾帼英雄，而在这里，他们张口“女犯”，闭口“ 女犯”的叫我，其实，这道理我是明白的，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失败的革命家，也没有成功的叛国者。因为革命家如果失败了，就肯定不叫革命家了；同理，如果叛国者成功了，就会被称为革命家而不是叛国者了。很明显，我是属于前者的，我的罪名是叛国罪，就是反叛朝廷。这可是天下第一大罪，是要诛灭九族的呀。其实我不怕死，我玉蛟龙十四岁就闯荡江湖，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，我是关西有名的女匪剧盗，我与朝廷为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，我知道早晚有一天，不是暴尸街头，就是身首异处。再说了，我手下死的贪官，连我的数不清楚了，我已经够本了。这道理，我早已经想明白了。所以，他们给我上刑的时候，我吭都没吭一声。就算今后把我斩首示众也好，凌迟处死也罢，我都不在乎，有什么刑罚，尽管往我身上招呼。真到斩首那天，我引颈受戮就是了。但是，连累我的姐妹们，害她们也得受尽羞辱而死，这才是让我倍感心痛的事情。我不光害了姐妹们的性命，我更欺骗了她们，相比之下，这更加不可饶恕。现在这世道，官府昏庸，民不聊生。神州大地，盗匪横行。我便拉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，姐妹们纷纷而来，聚在我身边，这就形成了我们这支义军。不错，我是恨这帮清朝狗官，他们整天醉生梦死，肉林酒池，可知道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吗？每次想到这里，我真恨不得把每个狗官一刀一刀给剐死。所以，以前我刚出道的时候，干过几起震惊朝野的大案。我玉蛟龙的名字就是从那个时候叫响的。但是，我真正动了起义的念头，却不是因为这个。那全是为了我的小虎。哦，小虎，我的小虎。罗小虎！一想起他，我就不由自主地兴奋，如不是披枷带锁，我想我会蹦起来的。我所做的一切，都是为了你，我只是想为你报仇，因为你是被清兵所杀的，所以，我曾立下誓言，我要杀尽每一个身穿清朝官服的人。我想我做到了，至少曾经做到了，至少部分做到了。还能继续做下去吗？我想大概是不可能了。就我现在的样子来说，三面灰色的土牢墙壁，一身红色的钦犯囚服，紫色而厚实的檀木质的枷子，还有长满了黄锈的大号脚镣，我还能做什么呢？一绺头发搭在我眼前，它们的颜色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乌黑乌黑的了。我深吸一口气，贴着自己的额头向上吹去，头发轻悠悠地飘起，然后又落在我眼前，又挡住我的视线。我颇为恼火，倒不是因为头发，而是我怎么连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能做好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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